【DW/G1】What you choose to be 16(下)【Skyfire×Starscream】

写在最先:

说起来十分愧疚因为这一节拖了好久,而且剧情还很尬。有个剧情我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这个地方写,最后决定不要写,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还记得这是一篇天红文,没错,就是这样。

The long, long fall章节还有大概一节就完了,之后本文也就剩下最后一部分了嗯……大家都知道是哪部分。

不过整个故事会不会就此完结呢,并不能够保证因为我是个懒人!而且我的后日谭通常都很蠢!或者很枯燥!

之前收到了一些反馈,关于这个故事的叙述比较拖沓的内容,其实我觉得也有点这样,不过当局者迷,所以自己不是很能准确地定位到问题章节,所以请务必留言让我知道你的意见。 :D

每次写到闹闹都会心情轻松一点,因为闹闹是……不会变的啊,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卑鄙的小傻瓜,闹闹永远是闹闹。

【暴力行为预警】

【OOC得一望无际预警】

【写得很烂预警】

【可能有错别字以及被遗忘在世界尽头没有挪出来的注释预警】


以下正文:

What you choose to be【DW/G1】

Skyfire×Starscream


——The Long, Long Fall——

16(下)


闹翻天紧张地搓搓手:他以前从没来过这儿,他敢说他不喜欢。红蜘蛛是这个地下治疗室的常客,红蜘蛛疯了——紫黑色的赛博坦人对自己摇摇头——红蜘蛛会自愿来这儿,至少是看起来像自愿,反正他不是被谁拷住拖进来的。闹翻天记得红蜘蛛跟他和惊天雷一起飞,就像以前那样,然后红蜘蛛会下到这儿来,后面跟着两个从来不跟他说话的家伙,脸上的表情像在梦游*,闹翻天跟在他们三个的后面,一直跟到不能再跟了,无论他在通讯频道里说些什么,红蜘蛛都不理不睬。

好吧,几乎不理不睬。只有一次尖叫鬼给他发了信。

回收队把尖叫鬼和一艘漂亮的飞船一道带回来。他看上去糟透了,比他离开同伴们的时候还糟;闹翻天看得出来他身上补过的每一处都被重新毁坏了:他还能用的那枚光学镜接触不良地一闪一闪;他可怜巴巴地敞开着体腔,火种的蓝光若隐若现,垂在外面的管线被扯得乱七八糟、大多泄漏了,污浊的油液弄得他从里到外都脏兮兮的;他的翅膀……(闹翻天打了个寒颤)——他的翅膀被扯掉了,电弧踹着他破裂的背。

还有他的脚。什么人好像把它们砸碎了似的,他矮了一截,勉强平衡在自己胫甲和燃烧室残余的半面外壁上,每挪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滩能量液混合冷凝液的污渍;他走得很慢,他浑身都在发抖,可他没有尖叫。

尖叫鬼的两个押送者说他得自己走过去——或者爬过去,如果他站不住的话。他走得很慢,他折断的传动关节刺耳地敲击着地面,他一声不吭地走着,他的散热器听起来不对头。闹翻天盯着他——惊天雷没来。闹翻天试着幸灾乐祸,可他的中央处理器打结,他想不起来自己该怎么……他试着去想红蜘蛛逼他喝下的死人的燃料。他回忆着它们在他舌头上的感觉——有点儿温热,一股恶心而熟悉的味道。他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打开通讯频道。

尖叫鬼,你疯了。

红蜘蛛走得很慢;他会摔倒的,他会的,他会爬进那扇可怕的门因为没有人能再次站在自己的断腿上,而闹翻天将会看着他丑陋地蠕动残躯爬进去。

你疯了!

走开。不会飞的赛博坦士兵们抓住尖叫鬼剩下的两段扭曲的翅膀关节,因为他的手臂不见了;因为尖叫鬼站在门前不动,他不想进去。

到上面去,闹子。他哑着嗓子呻吟,他挣扎着,他转向闹翻天,用还剩下的那半张完整的脸朝着他。飞行者只觉得转换舱一阵剧痛。

他们拖倒尖叫鬼的时候,他瞬移回自己的舱室,瘫在TC脚边吐了一地。

现在他的转换舱又开始痛了。

不知名的仪器投下一大片阴影,闹翻天溜过去蹲下时差点被满地导线绊一跤——他在芯里骂了红蜘蛛几句——他庆幸自己是黑色的。这儿一个人也没有,尖叫鬼说这时候下面一个人也没有。

可怕的房间。威震天陛下把它称为“治疗室”,闹翻天觉得更像审讯室——他跟红蜘蛛去过几次【真的】审讯室,对付那些特别嘴硬的轮子的时候。走出仪器和电脑机箱组成的迷宫,闹翻天盯着摆在中心的手术台,整个房间里唯一一盏灯把它照得一片惨白,闹翻天眯起光学镜,强光令他晕眩。金属床面擦得挺干净,摸起来冷冰冰的;关节固定夹钳们大张着嘴,它们都没有通电,闹翻天缩缩脖子,还是没敢触碰看似人畜无害的内侧。设备架上摆着的东西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每一个看起来都恐怖极了;红蜘蛛的哀嚎回荡在缓存扇深处,小入侵者飞快地钻到台面底下。

这太蠢了,闹翻天,你不该答应尖叫鬼去干这种事儿,这肯定是违规的。威震天陛下应该知道这些。他紫色的双手抓住头盔侧面,他想把自己传送到上面去——到威震天陛下的战略研究室。他动不了。

红蜘蛛的幽灵尖叫着,尖叫着,就在头顶上几尺高的地方,红白相间的长机在夹钳里挣扎,支离破碎的机身颤抖、扭动……因为某种折磨痛苦地哀哀哭泣,一遍遍乞求死亡。他的惨叫在楼上也能听见。他的翅膀被“修剪”了,他被塞进震荡波的伪装盔甲里,威震天陛下让他去陆军部队服役一段时间,直到他“表现得好一点儿,值得重新领导自己英勇的飞行战士们”。闹翻天不知道飞行者怎么能变成坦克,但震荡波那个怪物什么都能发明得出来。他听说那套坦克盔甲里安装了电击装置,在红蜘蛛怕痛不愿意动弹时提供点儿“激励措施”。

尖叫鬼说那个东西就在附近。某个箱子或者药柜抽屉里,上面有个标记。闹翻天从记忆库里刨出红蜘蛛的邮件。

蓝色药水,保存在最小号的针管里。

他关掉了散热器,这儿没别人,但有人可能会回来的。

神经信号增幅剂;传动程序信号阻断剂;内用除锈剂……不是,不是。尖叫鬼说就在这儿,只能在这儿,找到它。

找到它。

有人可能会回来的——有人来了吗?(他僵住,倾听,然后继续。)

他不该答应的;这不对;他应该回去;TC不会同意的,TC会……

不,不能让TC知道。

值得吗,闹翻天?值得吗?(找到了——他费力地从设备架最里面拖出那个小箱子。)

为了几块糖冒犯威震天陛下,欺骗TC,值得吗?他们可能会把你也绑在这儿,就像他们把尖叫鬼绑在这儿一样——傻瓜闹翻天,你是个傻瓜。

“闭嘴,”他咬着下嘴唇,箱子锁住了,他得打开它……红蜘蛛给了他解码器,是怎么用来着?“闭嘴,别在我脑袋里说话。”他在自言自语,就像红蜘蛛一样;这真是发疯。“……你不明白。”



糖,那些能量糖,当初中尉的桌上总会摆上一碗,五颜六色的、香喷喷的小方块——被叫进来训话的新兵偷偷吸溜鼻子,紫黑色涂装的机身立正站好。

其他人闻不见吗?

或许他能把手指传送过去,偷偷拿走一两块;长官不会发现的。只有军官俱乐部的自动售货机才买得到,那台蠢机器只能识别长官们的银卡和金卡;可那他流水线的不过是一些零嘴,闹翻天一口就能吃掉好几块。

能量糖确实很甜,新兵意犹未尽地舔舔紫色的指尖;真甜。付出这么点小代价不算什么。他不记得了,反正他觉得那不算什么。



只要别让惊天雷知道。而且……

任何人都不该那样对待飞行者;即便是尖叫鬼这样的疯子。

只不过是几块糖;只不过是一点儿药——尖叫鬼的药,他说他需要那些药治疗他的火种,他说拿三支——别打翻了。把箱子锁好,把箱子放回去,别让任何人发现。这很简单,因为闹翻天的特异能力是独一无二的,尖叫鬼也必须承认。

闹翻天把注射器们扔进子空间,集中注意力——

“你去哪儿了?”天蓝色的飞行者盘腿坐在充电床上,眼神像在等他坦白。

“嘿——TC,”闹翻天咧嘴一笑,“我只不过是到处逛逛。尖叫鬼不在连你也偷懒了?”惊天雷不是去检查空军寝室了吗?“你不会真以为我他渣要照尖叫鬼说的那样儿,‘不准传送’吧?他无聊死了!他上哪儿去了?还在拍威震天陛下的马屁?你看见尖叫鬼开会的时候了吗?他半天都没说话,是不是偷偷下线了?威震天陛下叫他的时候他摔了一跤,哈!瞧他出丑时脸上的表情,真是……”

“红蜘蛛还在开会。”惊天雷的视线跟随着同伴,“你干什么去了?”

“没有,”闹翻天举手投降,“什么也没有,TC,我只是到处转转,找哥们儿聊聊天……”

“整个空军宿舍里都没人见过你。”蓝白相间的飞行者跳下充电床。

“我还有别的朋友。”闹翻天移开视线。

“而且我不知道你还对红蜘蛛感兴趣。”他靠得太近了;闹翻天下意识地后退,紫色的手掌捂紧腹甲。

“只不过随便问问,TC,你真是大惊小怪,”他的散热气轰响,“尖叫鬼是咱们的头儿,我当然想知道他在哪儿,而且他……”

“闹子,”惊天雷盯着他的手,“你不是红蜘蛛——你撒谎和飞都不如他。”

“得了吧,我比他飞得好!”战斗机不服气地跳起来挥舞双臂。惊天雷微微一笑时他察觉到不妙,可他传送得太迟了,天蓝色的飞行者已经撬开了他的座舱。

小心点儿,那些东西很不结实——尖叫鬼警告过。他是对的:有一根摔碎在TC手里,蓝色的药水正沿着他的手掌往下滴。那可是四颗糖!霸天虎飞行者在芯里哀鸣了一声。TC蹲在地上没动,就像打碎注射器把什么静止光束释放到了他身上;闹翻天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在发抖,他从翅膀尖到手指都在打颤;闹翻天蹑手蹑脚地退回原位。或许他的能量还足够传送一……

惊天雷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抬起头,蓝色飞行者脸上的表情吓得他往后一窜,险些把自己卡进床板。

“是尖叫鬼让我拿的他说那是他应得的他没时间自己去取所以他要我帮他。”发声器率先背叛誓言,闹翻天只为此愧疚了一纳秒;“他让我别告诉别人告诉你也不行TC我,我很……”

“他想把这些东西分给你吗?”惊天雷听上去还在爆发的边缘。紫黑涂漆的飞行者拼命甩头。

“……尖叫鬼说他病了,那是他的药。我要他的药干嘛?我又没疯。”他翻翻光学镜,“这是尖叫鬼治他的疯病的对吗?他看着没别的毛病。”惊天雷的肩甲放松了,机翼也是,这是个好兆头。“……他有吗?我发誓,我只帮了他这一次,就这一次!而且我才不想要他的傻药水!”

“闹翻天,”惊天雷压低嗓门,“闭嘴。”

“你别学他。”瞬移者抱怨,“我能拿回那些药了吗?尖叫鬼想要它们。我保证我去拿的时候谁也没看见。我有特异功能!”他自豪地挺挺胸甲。

“闭嘴,留在这儿。”惊天雷起身,走向舱门,随手将注射器塞进子空间,“留在这儿,保持安静,什么也别说。别跟红蜘蛛说任何事,一个字都别说。”

“你要去哪儿?”稀罕零食眼见着泡汤了,闹翻天嘴角耷拉到了地上,“尖叫鬼回来问我怎么办?”

“那就下线充电。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说。”

“你们都这么说,”闹翻天横躺在僚机刚坐过的床上嘟嘟囔囔,“就跟我的发声器是你们俩买的似的。我想说话就说话,想跟谁说就跟谁说,而且想什么时候说就……”他缩缩肩甲瞥了舱门一眼。

惊天雷已经走了。



他的瘾又犯了。今天药瘾已经折磨了他好几个循环,他不知道……或许折磨了一辈子。威震天的手指摁着他脖子上的能量传输管,也可能是冷却液循环管……他不知道,他痛,他的头快炸开了。威震天大吼大叫,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飞行军品的劣质发声器在压迫下滋滋响,“不,威震天陛下。我……我请求你……”

背甲狠狠撞上墙壁,他哽住了。几十条警报争先恐后地往异常处理中枢挤,红蜘蛛不知道该先为哪种疼痛哀嚎。灼热感顺着机体内壳蜿蜒而下;脊能量运输管液压泵破裂——这倒是新鲜,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可能是因为这是他的背第一次连着撞这么多次墙;一丝好奇感竟然疯疯癫癫地露了个头。

随后剧痛骤然炸开,几乎将他轰成两截。他费力挤出两声可怜巴巴的咳嗽。

霸天虎暴君冲飞行者痉挛的下颚眯起光学镜,手攥得更紧了。

“红蜘蛛,你这块废品。”威震天会捏断红蜘蛛的脖子,他会的,“我受够了你的废话,你这颗生锈的脑袋甚至无法给它们憋出几句新意。飞行部队是【我的】,游击军是【我的】——惊天雷和闹翻天是【我的】霸天虎战士,和你这个卑鄙的懦夫不一样,他们渴望为霸天虎大业冲锋陷阵,而我有全部的权力调遣我的士兵——其中也包括你!”小个子飞行者两脚悬空,虚弱地垂着双臂。他张着嘴,喉咙劈啪作响,显然是怕得连惊恐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威震天陛下,我已经在下一个卫星周期的任务计划表中安排我的小队驻守基地,继续执行巡逻侦察任务。请您……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白痴、分不清侦察机和战斗机的区别吗?”

疼……疼!他的脖子,他的背,威震天宽大的脚猛踢他白色的腰甲,他能听见腹腔里断裂的传动关节痛苦尖叫。红蜘蛛绝不允许任何人如此对待他,他必须……

“惊天雷和闹翻天将在下一次作战计划中出击——你也得去,别想苟且偷安。或许我会重新为他们安排编队,以免他们受到你这个废物的影响。”

……他站不起来,他的运动中枢语无伦次地下令,手脚却不听使唤。熟悉的麻痹感抓住他,扒开每一条装甲接缝往里钻,啮咬着合金齿轮和轴承……疼,他的火种疼,他……他全身都疼。他发抖,站不稳,他的瘾犯了。

他的药呢?

“主人……主人……求求你……”机翼背面痛得难受,肯定被墙面刮伤了一大片,“威震天……强大的威震天……都听你的,听你的,”他……无法思考。“给我,求你了,主人,药,给我……”他难受,他浑身的能量管都在燃烧,“给我一针,主人,太久了,我不能……主人!”他的哀求声变成嘶哑的尖叫。

冰雹般砸落的拳脚和亿万只嗜铁虫的咀嚼,他分不清是哪一个让他备受煎熬;只能躺着,在剧痛的风暴中尽力缩成一团:或许威震天今天就会活活打死红蜘蛛,把他徒手捶成一片红白相间的破烂,连着火种一道直接焊在地板上磨平了事。

“……的锈渣,红蜘蛛,你这条满地爬的蛀虫,”疼,疼,疼……“现在还是一只无能的毒鬼——自以为的。你又一次败在了自私自利的欲望下,拒绝接受我的教育和事实真相。”滚他渣的事实真相,他只想……“每一天我都想过如何熄灭你腐臭的火种,而你仍然苟活至今,你知道为何得到饶恕吗?”什么东西流下来,顺着他的护甲往下淌。

是他的能量液,他躺在自己的能量液里……某些人的能量液。那些能量液怎么也洗不掉。

他说不出话,他无法……

破碎的视野跳动着警报弹窗,一个字也不认识,一片暗红,他看不……

他病了,他需要他的药,只要一针,他就能……

威震天把他拎起来,他听见座舱的碎玻璃稀里哗啦地掉进肚子里。

“显然你是个懒鬼,但只要接受一些适当的激励,你也能意识到自己的位置、让自己做出点贡献——我不会放弃任何一名仍然有希望的霸天虎战士。你——红蜘蛛,”威震天是不是把他揍得散架了?他的每个关节都痛,沉得像……挂满了超重力束具,“你以为自己病入膏肓,不得不靠毒药保持正常运转;你错了。”首领凑近飞行者铅灰色的脸,“那些加了荧光液的普通止痛针剂不具有成瘾性;你身上没有伤——震荡波向我保证,你的体检结果完全正常,你的火种舱完全愈合了,对它接受的升级改造适应完美。”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痛楚是那么的……“你觉得痛苦——是的,红蜘蛛,但你忍受的折磨不是源自震荡波;你的满足与止痛剂无关。”他听上去那么有……耐心,那么……可信,这太……“我会宽宏大量地告诉你是什么在摧残你,摧残你这枚属于战士的火种。你的愚蠢和短视让你拒绝相信,红蜘蛛,但我是霸天虎的主人——我会拯救你;真相将会烧灼你,而你会重获自由。”



真相不存在,老天,只有选择哪一边。你应该选我。

红白相间的飞行者悠闲地晃着双腿,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光学镜射出专注的鲜红。

天火知道;天火会理解的;天火会找到红蜘蛛,不管他躲在什么地方。不管别人怎么说。天火会做到的,天火承诺过。

看在火种联系的份上,天火许诺给红蜘蛛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



“不。”

威震天盯着飞行者开裂的嘴唇,就像他想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口误。散热器断断续续地响着,发出异常的咯咯声,可能是断裂的碎片卡在气体过滤口上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都不是医生,他们不知道。

“不。”火种伴侣分享一切,无论他们还剩下什么。现在红蜘蛛已经他渣的做得够多了,现在他只需要休息——下线,停机,或者别的什么方法,深深地、深深地沉入停滞……天火会回来处理一切,然后把小红叫醒,像以前一样,他们并排躺在不复存在的宿舍不复存在的充电床上,金色的过滤阳光在他们洁白的护甲上流淌。他会挣扎着推开大家伙粗笨的臂甲坐起来,喃喃抱怨座舱盖上不存在的刮痕全都是大蠢机的手笔。全都办妥了,小红只不过像以前一样在别的地方不小心睡着了,这不要紧,因为现在他们在家——他们总会一起回家;他们每次都一起回家。就像红蜘蛛的标本收藏一样。

“和天火”;总是“和天火”。那些标本都碎了,它们掉在地上,玻璃罐在蓝色的脚下崩裂,比展示全息图小得多的矿石样本在哪儿呢?它们太小了,那些脆弱的晶体碎渣肯定是滚进了地板缝隙。

红蜘蛛靠着墙,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机翼往下淌。

他还能背出它们的信息,每一个,按收集时间顺序从新到老。他用矿石与行星的名字填满思维中枢,他只不过是累了。声波在前面的什么地方盯着他,记录着,完全出于习惯——他猜;因为对情报官来说那些东西毫无价值。其实他什么都不确定,他早就下线了光学镜。

他飞出一小段距离,重新砸在地上的感觉不怎么疼。他没来得及背出最后一个。

“滚出去。”霸天虎首领似乎已经厌倦了,“让吊钩修理你,最好给你的脑模块做个除锈。你这副不学无术的嘴脸令我恶芯。”

惊天雷溜得及时,红蜘蛛爬出门的时候没看见他。



现在溜回威震天的私人战略室已经太迟了。惊天雷背靠医疗室的外墙席地而坐;他在大门左边——总是在左边。电钻和切割锯刺耳地吱吱尖叫,几乎撼动他紧贴金属墙面的脑袋;焊枪吹着失败的口哨,吊钩吹得倒是挺响;这地方隔音不怎么样。红蜘蛛在里面躺着,一声不吭,他怎么忍受得了呢?惊天雷还记得他是怎么在威震天的拳头下哀嚎求饶的,动静比电钻有过之无不及。

现在把针管和数据板拿回来已经太迟了。天蓝色的飞行者盯着两脚中间的一小块污点。他只不过是去碰碰运气,他本没打算……

可房门开着,近乎嘲讽地冲霸天虎指挥官的叛徒咧嘴,就像它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在惊天雷上钩了。惊天雷敢肯定倘若犹豫得太久,充能得温热的能量枪口就会抵住他的后脑勺。

飞行者是一群败类,你们的源代码里根本没有“忠诚”这个词——调到地面运输线护送部队那天夜里他们都喝醉了,某辆坦克车挥舞空瓶,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咆哮。后来为了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他花了两个循环帮闹翻天从拳头里把融进去的战车轴承碎屑挑出来。反正当时他们俩并排躺在医疗翼的维修床上,实在没别的事儿要干。

当时闹翻天还建议比赛冲对面恢复舱里的炉渣扮鬼脸——军医肯定不会揍他们,他一个人试过好几回了。他们当然吃了处分:打扫两个塞周的废物回收仓;但那还早着呢,起码得等他们仨都出院。

想起闹子的傻样,惊天雷捂住嘴,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

“什么他渣的那么好笑?我?”舱门刚巧在这当口打开了。红蜘蛛瞪着僚机咳嗽,笨拙地试着起身;蓝色的手一把攥住蓝翅膀将他拽起来,动作粗鲁得一如既往。

惊天雷还在咳,他摇摇头,抖动机翼缓解疼痛。

“谢谢。”他嗓音嘶哑。

“你在这儿干什么?”长机只是盯着他,“认准了我会从这屋里出来?我他渣挨揍挨得这么出名了?”惊天雷再次摇了摇头。

“只是路过。”红蜘蛛狐疑地眯起光学镜。

“就你自己?闹翻天那颗螺栓哪儿去了?”惊天雷把拳头背在身后。

“没看见。”红蜘蛛的翅膀垂了下来。

“他的好日子过完了,你们得滚回前线,马上就去,老炉……威震天想在前线看见你们。”红白相间的飞行者准备回宿舍,他挥挥手示意惊天雷跟上。

“我们不怕战斗;”惊天雷走在长机旁边;没别人看着时红蜘蛛不在乎这样。“我们天生是战士。”

“你们从流水线上滚下来就是一群脑模块单线程运作的眼高手低战斗狂,用不着和我强调,我光拿底盘都看得出来。”红蜘蛛咬着牙,“替我盯着点儿他,我们可能不在一个编队。说到盯着他,你最好现在就回医疗室让那个欠回炉的挖地虎装套锯片,以防万一。”

“闹子飞得比以前好了,”蓝白相间的飞行者辩解,“他能模仿得了你的飞行动作,巡逻时他一直在练习。”

“‘巡逻时一直在练习’,”红蜘蛛哼了一声,“最好别他渣让威震天听见,否则倒霉的还是我。”

他们拐过第一个岔路时遇到了声波;霸天虎情报官机身站得挺直,护目镜后面光学镜不知在盯着谁看。惊天雷小心翼翼地闭上嘴巴,红蜘蛛心不在焉地扫了深蓝色的赛博坦人一眼。他没跟上来。

“他令我毛骨悚然。”惊天雷打了个寒噤。他们走得够远了——他想。

“他知道。”红蜘蛛不以为然,“而且他现在能听见你。”

“你看上去不怎么担心。”天蓝色飞行者转向长机,后者耸耸机翼。

“我他渣有我的法子;对付读心术没那么难。”红蜘蛛思考过很多——足够多了。为自己编程比想象中的容易,尤其是对他而言。干扰词过滤闸后,私密的想法流淌着,流淌着……像冰冷清澈的溪流,甚至能冲掉脑海底部对蓝色小针管的渴望。

闹翻天办成了吗?无论如何,最好不要指望。

“而你不准备分享。”惊天雷指出。

“你办不到。”他们一起拐过下一条通道,两名记不清名字的三变战士倚在墙边瞧他们,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你是个傻子,你们都是。”惊天雷感到一阵沙沙声,是加密通讯频道的近场干扰。红蜘蛛加快脚步,他们上了升降梯。长机抬起一只手臂挡住他,直到金属小盒子关上门——向上。

“宿舍不在楼上。”惊天雷皱起眉头。

“我没说我要回宿舍。”红蜘蛛抿着嘴。

向上,向上,向上……红蜘蛛肯定对感应器做过手脚;惊天雷看见其他楼层的悬停请求闪烁,然后消失。

向上,向上。

他发现了,对吗?红蜘蛛其实也没有那么傻。他准备干什么?

红白相间的飞行者板着脸,眯起的光学镜死盯显示屏:向上,向上,向上——他们要去塔顶的停机坪;上面只有停机坪。他想干什么?惊天雷后退半步,铁墙冰冷地抵住他的翅膀。

“别傻了,惊天雷。”红蜘蛛没回头。

“放我走。”燃烧射线就快充能好了;没理由把枪放下。

“谁说我打算带上你了?”讥笑浮上飞行者铅灰色的脸。他跨出轿厢。

惊天雷应该立刻关上门离开——到下面去,去指挥室,向威震天陛下汇报一切——惊天雷垂下枪管跟了出去。他至少得弄明白红蜘蛛的目的。

“现在没人能外出,”他们正在替下一次进攻做准备,就他所知……“威震天陛下不会允许……”

“闭嘴,傻雷*(Thunderdumb)。”红蜘蛛掀开密码盘外盖,他灵巧的蓝手指摆弄着电线,“要是有人不许我走,门为什么没锁呢?”他拍上带键盘的金属片,压力杆在墙里轰响。锈海的夜风比白天强些;腥酸气钻进外环境微粒分析腔,惊天雷打了个喷嚏。

“是你撬开的门。”他又打了个喷嚏。

“是威震天陛下【让】我撬开了门。”红蜘蛛耐心地纠正道,“他知道我有理由这么做。留在这儿,要是你愿意就下去。看着闹翻天那个螺栓,或者找谁告状;我建议你选闹翻天,他能给自己惹上的麻烦你连想都不敢想。”

“你去哪儿?”红蜘蛛孤身站着,单薄的身影活像有人在天墓上剪了个洞。停机坪边缘的指示灯把他的机翼下缘涂成红色。他正望着星空。

惊天雷想知道自己站在那儿时看上去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一个地方,”红蜘蛛腾空,变形,“我必须确认——我他渣把这档子事儿忘得太久了。回去待着,惊天雷。”他的尾焰拖得很长——也可能是因为他飞得太快了。“这与你无关。”

红蜘蛛关闭了通讯频道。蓝白相间的僚机听了一会儿升降梯运转的声音,门开了,他站着没动。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小声说,“他已经走了。”

“红蜘蛛无处可逃。”声波古怪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惊天雷,威震天陛下想见你。”有一瞬间,惊天雷想窜出舱门追逐长机而去。

“我跟你们走,”他转身缴械投降,“只是别让他们俩碰我。我讨厌抠过履带的脏手。”



军官生活区主楼大致上保存完好,多亏了霸天虎空袭总指挥的关照。现在命令的下达者灵巧地钻进角楼顶层唯一的裂口,翻身变形,降落在不够狼藉的地板上。

曾经的青丘空军驻地一片死寂。尽管霸天虎驻军早已抛弃了此处,红蜘蛛还是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这不容易,他提前熄灭了脚下的推进器,他不希望什么东西被光亮吸引过来。飞行者岔开腿蹲在地上——这是他落地时的姿势,倾听着:那些风声可能是跟踪而来的、威震天的鹰犬吗?那些遥远的碎屑滚落声是否来自粗心大意的履带或脚板?脚底合金冷却的噼啪太响了,刺耳;他的推进器喷嘴还太烫,这他可无能为力,不过这不重要,耐心——耐心,青丘的夜晚不暖和,它们很快就会跟周围一样冷。

红蜘蛛强忍着不发抖。

他僵直不动,关闭了全部可能出声的子程序,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像此处曾经四散的某具姿势奇怪的金属尸身。他的光学镜暗得像地上的碎玻璃——只除了地上几乎没有碎玻璃;或者其他金属零件、家具破片……这个角落被炸开得太大,残屑早就被风吹走了。

这儿只有他。

散热器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始转动,随时准备再次中止;红蜘蛛扶稳膝轴,帮自己站直。动作流畅无声;幸亏他刚从吊钩的修理室出来。他还特别要求给关节额外上一遍油。



“你又不是刚从水里爬出来。”挖地虎大夫很不乐意,“还是你的润滑管堵了、需要我帮你通通?楼下刚送来一箱内用除锈剂,听说你很熟悉。”飞行者的翅膀耸了起来。

“闭嘴干活儿,你这炉渣。”红蜘蛛低吼,“我有我的理由。要是你不知道怎么干,把油壶给我、我自己来。”

“别动我的东西。”吊钩抱怨地搅着设备架,“每次你来一趟,屋里总要少点儿什么。”

“我他渣才不会拿你的破烂儿,”红蜘蛛把油壶揣进子空间,“肯定是清洁机器人把你的‘宝贝’扔了,全赛博坦没有比这垃圾堆更乱的地方。”

“除了你的脑模块。”吊钩没好气地反击。

“要是你下回该死的给我用点儿麻醉射线,我就帮你找。”红蜘蛛跳下修理台。腿甲边有个抽屉没关,位置吊钩刚好看不见;红蜘蛛轻车熟路地夹走一小瓶油。

“帮不了。”挖地虎搔搔脸颊,“头儿特别交代过。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别惹他吗?”



合成润滑油还剩一半,借着微弱的荧光,红蜘蛛把它们全都倒进尖嘴罐;他也不确定这到底有没有用,只是以防万一。摸出电梯间,红蜘蛛溜向走廊尽头。

两侧洞开的房门像一张张漏风的大嘴;自从营地断电,它们全都自动解锁了,就像这栋楼的其他地方一样。红蜘蛛允许士兵们搜刮曾经属于长官的财产,除了这层。

他还亲自踩碎两枚刨根问底的火种作为解释说明。

那天的晚些时候他来过一次,霸天虎空军们都挤在楼下的餐厅里喝得东倒西歪,吵闹声震得山响。红蜘蛛逛了每间宿舍,那些摆满珍品的文件架,那些宽阔豪华的充电床。他在机体保养间的设备柜找到了那头抖成一团的服务机;他用枪把小东西赶出来,赶到走廊上。

没有嘴的小尖脸转向他;粉红色的光学镜哀求地瞪着他。那下巴只有他蓝色的掌心那么大。

“跑。”霸天虎哑着嗓子,他贴得很近就像他要吻小家伙音频接收器的背面,“我看见过楼下那群炉渣是怎么对待你们的。”运气好的话,现在还能听见一两声濒死尖叫。“跑吧。你可以沿着对面的楼梯下去。”他退后半步,还试着笑了一声。

他盯着军官们不会变形的玩具拼命迈动两条细腿儿;他等着热流涌入肩甲;他开枪了。

服务机,飞行兵,他们的火种都在同一个位置。

它褪色的机身还趴在走廊中段;灰色的月光笼罩着它。红蜘蛛小心地绕了过去。

走廊尽头,三种颜色,灰色迷彩的中校说那是给星翼留下的——只是个新房间;只是个礼物。那扇门还关着,就像上次。红蜘蛛可以用胸炮炸碎它,就像霸天虎会做的那样。

他凑近门框,撬开一块铁板——压力阀主控线总是在这个位置;深色的嘴唇衔着分线钩,绝缘切割刀和接线棒伸进纠缠的黑暗.红蜘蛛是天才,他能当然能打开这扇愚蠢的门,只有威震天才会把整面墙掀个窟窿。而且他可能会碰坏什么东西的,红蜘蛛想知道自己的“财产”更完整的模样。润滑油无声地浸湿轴承——就快了。手动指令输出终端中央处理器是红蜘蛛从轮子炸开花的脑袋里拔的,他看过几本解剖学杂志,能认出决策芯片组长什么样。

他没做显示屏——光学镜太显眼,少一只会被发现的,每颗要进熔炼池的脑袋都有人查一遍。一粒小灯泡就够了:红色,闪三次。

电量不足。

散热器谨慎地运转着,吸气,排气;吸气,排气……冷静点,红蜘蛛,你知道该怎么做:电线在座舱驾驶椅下面卷成一团,电源按钮离它们不远。这不怎么疼,比不上你之前忍受过的那些。你只需要一瞬间,足够把门打开就成。

吸气。排气。吸气。排气。风扇嗡嗡响个不停。抓紧时间,任何人可能在任何时候过来。

可这太疯狂了——小小的、红蜘蛛的声音冲他的逻辑芯片尖叫——你没有变压器,甚至不知道开门需要多少电;它可能会吸干你所有的电量直到你静止锁定,或者一切毫无作用因为你的机体电压不足。你是个傻子,红蜘蛛,发疯的傻子。

“闭嘴。”他的咀嚼零件陷进铅灰色的下唇,“我说了闭嘴!”红蜘蛛摸索着给自己的蓄电池连上第一根线;触碰腹腔管线有点疼,但他试过更糟糕的。

吸气。排气。保持循环。

要是这不管用……这不管用的话,飞行者捏住涂成红色的电夹,我就他渣去试试该死的密码。

夹住电能主输出线只不过微微一痛,时间仿佛停摆,红蜘蛛眨眨光学镜……一阵强烈的脱力感,意识随电能倾泻而出。

下肢迅速失去反馈信号,幸亏他提前在地上跪稳了。

感觉就像徒手举起三十吨重的赛博坦合金——红蜘蛛喘息着,拼命把精神集中在控制终端上——机体电能储备下降速度惊人,关闭第六个警报弹窗后,能量分解发电模组预热启动,抽取泵蠕动着,开始从主燃料舱中抽取能量液。

他的翅膀……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飞行者匍匐在地,零星的呻吟声逃出嘴角,他还没在脑模块上线时启动过体内这幅发电模组,他庆幸自己没更早的时候这么尝试过:真难受,他的背又热又酸,不常用的强压力泵每动一下都疼得像被人拧了一把脊神经传感线。忍住,再忍一小会儿。

感谢普莱姆斯神红蜘蛛事先润滑了制动轴,掉漆的三色铁门总算开始动弹了。可他的手抖得厉害,他的光学镜看不清,他不知道他的指令输入得是否……这真难受,像是背了一团翠绿的、冒酸气的火。他累了,他……有点儿饿,他好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飞回去他就不该……

这儿是不是变冷了?

“老天,我累了……”他神志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发声器在说什么——还差一点儿,把门扇卡进滑槽里,还差一点儿——“……回家。”金属碰撞的脆响。



我想回家,老天。我们回家。



蓝色的拳头攥紧外接电线,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它们扯断。

在想起自己身上什么地方还有几块能量糖前,红蜘蛛躺了一小会儿。

抱歉,闹子。他撕碎包装,抓起那些发光的彩色小方块,直填到腮帮子鼓起来。闹翻天那个傻瓜会抱怨的,见鬼的闹翻天,幸亏他不在这儿。

可这些糖真甜;太甜了。他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尤其是能量糖,合成香精味儿太重。

可那是能量,永远别对任何一口能量说“不”。

舔干净指尖,红蜘蛛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跨过地上那道新鲜的刮痕。

红蜘蛛扫描着视野中的每一寸:红外线,紫外线,电磁感应,超能量体共振波……没有陷阱;火翼说这只是个房间。他走得很慢,手指描摹着沿墙而立的每件陈设:那些立柜,那台曾经崭新的终端,紧闭的金属滑门后理应是私人停机坪,一张宽阔的办公桌和扶手椅……这是个好房间。前地质勘探员站着不动,他知道面前的展示柜是做什么用的。一块数据板摆在显眼的地方,内置夜视仪立刻发现了它。红蜘蛛后退,后退,充电床早就没电了,他爬上去,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这张床有点儿高。他踢掉枕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数据板上。

解码没花多少时间,这封信不长。数据板便携电源还能用一会儿,但红蜘蛛早就扫描了全部内容,完全是出于习惯。霸天虎直直地坐着,深色的嘴唇无声噏动,就像他在复诵火翼留下的文字;捧着数据板的双手在微光中显得更蓝,它们握得很紧,但没有颤抖。最后一点能量耗尽,浅蓝色字符挣扎了几次才熄灭,暗红的光学镜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房间里很静,几乎只有散热器运转的嗡嗡声。

没有冒冒失失的脚步;没有遥远的引擎呼啸;没有乱晃的照明光圈……这儿只有红蜘蛛,他的光学镜飘浮在黑暗中,他的散热器汩汩作响,他的指尖传来细微的破碎声。他又坐了一会儿。

锁柜的密码很容易猜,火翼在信里向他再三保证过——红蜘蛛敲打键盘,他猜测这个重要的设备拥有自己的独立供电组件——按下确认钮时他听见压力阀组件启动了,他躲向一侧,举起臂炮。

以防万一。

他差点就开枪了。



“我们干嘛要开飞船?它只不过长得好看。”飞行者抱怨地瞪面前的十个显示屏,“我们自己会飞,我喜欢自己飞。”

“这可是咱们最新的侦查飞船,小伙子,学着欣赏他。”轰炸机越过椅背拍拍年轻赛博坦人红白相间的机体,“你干得不错,比我那几个实习驾驶员强——我情愿把他们踹下去自己飞、坐在这儿的人是你。现在疏导二号燃料管——”光滑的蓝色手指在键盘上跳动。

“我能写个程序让它自动运行,”红蜘蛛瞥了一眼反惯性内置磁场的运行日志,推动加速杆,“这艘飞船有自动驾驶功能,我能自动化它所有‘不自动’的功能。这有什么意思?我们可以坐在这儿打一会儿障碍躲避模拟游戏。”

“它有,”中校点点头,“我恐怕新兵们过于依赖全自动功能了。”

“就像我的实习生那样。”红蜘蛛瞧了好几眼显示屏,“它能翻滚吗?像我那样?”

“当然,小翅膀,”火翼咧嘴一笑,“而且它更快;我们可以一块儿找到他的极限。”红蜘蛛早就迫不及待地扑向了控制终端。驾驶舱一如既往地舒适,红蜘蛛从没忘记调试稳定模块;火翼欣赏着显示屏上颠三倒四的世界。这时候要是有高淳就好了——值得为他的小天才喝上一杯。

他的星翼双手撑住控制台,鲜红的光学镜睁得圆圆的,闪闪发亮。他深色小脸上的神气微笑,他机体深处辐射出的高热,他高翘的机翼随着景色的偏转微微颤动,细密的光带出现在关节后面,那是他的能量正涌进翼尖测流器。他们向上飞,用上最高速,红蜘蛛关闭了驾驶舱照明,关闭了一切数据显示,只剩巨幅外景——压缩空气变得火红,金黄,白得像阿尔法星照耀下的地平线——光芒炸开了。

静谧的群星。

“我希望这是我。”他嗓音沙哑。

“它可以是。”长官搂紧小飞机的肩甲——他颤抖的不止是翅膀。

“你在开玩笑,”他凝视夜空,听上去只有一点儿失落,“这是军队的飞船。而我……我不应该开它,我不应该知道它的存在。而且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我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和大家一样。”

“不。”火翼坚定地回答,“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星翼。而只要你喜欢,它就是你。”

“它只不过长得好看。”红蜘蛛重复。

“你会得到更多,”火翼的声音太近了,“你会比它更好。你【值得】。”……就在他的音频接收器旁。

“我不讨厌自己的长相。”他没有回头,“谢谢你,长官。我很……这是个愉快的夜晚。我想我必须回研究院了。”



可惜他们不能测试武器,不过中校信誓旦旦地宣布那些能量融合航炮和追踪反质子导弹都是军科院最新的智慧结晶——个头不大,但绝对致命——他敢拿火种保证。都是最好的。

红蜘蛛面无表情地抚摸铁灰色胸甲流畅的线条;它流线型座舱的精妙圆角;它狭长的主翼和精致的副翼;它比飞行者略高一些,它双臂裹着的合金护甲坚实而轻盈,臂炮隐蔽地伸出,没有破坏优雅的轮廓。它真漂亮,它还没有颜色,因为火种还不曾点亮过它的胸膛。

它的体型修长平衡,它有四对强力推进器,它的每一个传动关节都那么灵活。它不如火翼那样全副武装,只是为所有航炮配备了最高效的聚变能量压缩膛;红蜘蛛盯着深度扫描的汇报数据。它能飞得很好,就像经书里形容的那些该死的普莱姆斯的使者们,然后把神的怒火倾泻在天空与大地间。红蜘蛛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的脸。

它没有“脸”——那是块镶了光学镜片的金属蒙皮。富人的玩具——红蜘蛛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当火种的能量涌入,它会按照主人的意志成型。长官们有资格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就像在议会拥有席位的大人们一样。

未成形的原生金属冰冷光滑,和量产的一样硬——令人失望;红蜘蛛曾经总是忍不住想象它的触感。

委任状插在薄薄的置物架上,这块数据板的能量比外面那块充足些,红蜘蛛扫了一眼,没去动它。内置时钟“哔哔”响,他掐掉提示音,只剩红色、跳动的数字。

阿尔法星快要升起了。红蜘蛛站着,盯着自己的双手,假装自己能看清它们的颜色。

他粗糙的、简陋的、蓝色的量产手掌和每一根手指。他曾经花费了无数个循环爱惜地抛光它们,为它们补上属于他的颜色。它们触摸过几千颗行星,几万枚标本,数不清的玻璃器皿和一团湛蓝的火焰。

末梢神经子程序缓存空间里还残留着那些优美的曲线和尖角。

扫描日志说细枪管射出的光束强得能蒸发青丘城最坚实的墙。

不是火翼;火翼只是一名代表,现在他知道了。

红蜘蛛退到房间中央才开枪,因为机壳下面的预装能量可能产生连锁反应,他的装甲太薄了,承受不住冲击。最开始的几枪之后红蜘蛛不再瞄准,只是朝火球中心倾泻弹药——倾泻,直到他开始因为能量耗费而机温过低。他关掉警报,这是处理警报弹窗的最佳措施不是吗?

清空弹仓的机身轻飘飘的,空得难受;他抱住腹甲,他感到赤裸,他想念它们,满载弹药让他……觉得安全。青丘的晨曦吹拂他被烟火熏黑的襟翼——该走了,该走了。红蜘蛛必须回到霸天虎基地,他已经销毁了一切,甚至还带回一件有形有质的礼物,保证让主人满意,甚至可能会原谅他的擅离职守。威震天当然不会把料理这份“贡品”的殊荣交给他红蜘蛛,不过那是他最不关心的东西。反正红蜘蛛收集的纪念品不都有重量,也不都理应属于威震天的霸天虎。

他一跃而起,故意穿过翻滚的浓烟——它们能让他暖和过来,很快阿尔法星还会把他烤得更暖。三角战斗机轻盈地爬升,像一颗白星尖啸着消失在风中。

他见鬼的真想来上一针。



16(下)完
2018/1/29-23:47


注释:

梦游:赛博坦人大概不会像人类那样梦游,不过或许他们能把运动中枢托管给下级指令处理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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